混蛋……
那个女人……
竟然骗我……
干燥的西风夹带起连绵不绝的黄沙,裹着层层热浪向前翻滚,眼前的世界重复单调地呈现着那一抹荒凉,扭曲的模糊视线中,一个疲惫的身影在缓缓挪动。
这是一个孤单沉默的旅行者,一眼望去,最深刻的莫过于他那头在热风中凌乱飘舞的苍蓝色头发了,而这抹显眼突出的冷色调并未给这个正处在火热炙烤中的高温世界带来多少凉意。
旅行者一袭长及膝盖的黑色风衣,破破烂烂的衣角似被烈火焚烧过一般,露出龇牙咧嘴的泛白毛边,他大汗淋漓,以至排扣完全敞开,肆虐的热风不时掀起那看起来厚重的衣摆,露出里面汗湿的古铜色肌肤。
没有骆驼,没有行囊,甚至连水袋都没有,蓝发的旅行者就这么形单影只地出现在北地的沙海王国中。
到底有多久没有品尝过那滋润、甘甜的味道了呢?
旅行者下意识地咽了口吐沫,干涩梗阻的喉头艰难地发出“咕咚”声。
如果现在能有哪怕一滴露水能流淌过那里,一定是此刻天底下最美妙、最奢侈的事情。
不过现在——至少在这一秒,那绝对是在痴心妄想了。
眼前连海市蜃楼的绿洲影子都没有,更别提什么雨水露珠了。
沮丧地抬眼眺望天空,幽兰深邃,晴空万里,并且烈日当头。
那灼人的刺眼光线将本已精疲力竭反应迟钝的旅行者,刺得有点头晕目眩。
啊啊……真是该死!
若不是当初听信那个该死的占卜师的鬼话!我就不会……
混蛋!好热……好渴……
竟然被带到这样一个茫茫无边的沙海中来……
要是……要是当初不那么心急……非得抄近路赶时间就不会……
那个混蛋女人……
“噗——”
在心里发出恶毒诅咒的黑色身影并没能因此获得更多的力量,反倒在下一个瞬间,毫无预料地一头栽进松软的黄沙之中……
呃……红色……
怎么又是红色?
咦……不对……那是燃烧着的熊熊烈焰的颜色吗……
混蛋……住手啊!
已经说过不要自说自话地做这种事情吧……混蛋……
“呯——呯、呯——呯、呯——”
被外力推下的黑影从火光冲天的钟楼上滚落,没有丝毫犹豫。
隐约能看到火红发色的身影,在狭窄的楼道间四处碰壁,磕碰出很大的声响。
但那要滚到钟楼底部的决心丝毫不受动摇,只是旋转翻滚着,不顾一切地冲向地面。
钟楼顶端,受了重伤的男子正站在刚刚黑影跌落前的位置,一脸庆幸地伸头朝下观望。
明亮的红色火焰将他那头中分的微黄色头发映照得熠熠生辉,灼热的气浪将这些发丝掀得一根根站立起来,仿佛汹涌海水中摇曳的海带一般,这些金灿灿的发丝在热浪中不住地扭动着。
微微佝偻着背,黄发男子一手捂着俨然已被鲜血浸透的腹部,另一手拄着楼梯的扶手,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尽管很狼狈,但他还是露出一丝心满意足的微笑。
“喂!大将!你……那副臭脸……真的可以收一收了……估计以后……也不会……再有什么讨厌的家伙……跟在你后面唠叨了……你可要活着啊……活着……让尤雅——”
“轰——”
足以让人万念俱灰的巨大火舌,将未能说完的嘱托吞没,连痛苦挣扎的叫喊也未能留下,只剩了“噼啪”作响的火星在空中纷乱飞舞。
那座被熊熊烈焰吞噬的钟楼明明如此嘈杂,但周围漆黑一片的街道却如此安静。
没有人从其他完好的建筑中探出头来,更没有人救火,甚至连这种场面中应该出现的惊恐尖叫声都听不到。
整条街道,整个市镇,似乎除了那个幸运的黑影外,便再没有任何活物了。
谁?有谁……喂!我是说……还有什么人在的……
来人啊……来人……
求求你们了……谁来帮帮我!帮帮我……
救救他!救救他……
混蛋!
班……你这个混蛋……
可恶……
为什么只把我踢下来……
可恶!
为什么!
为什么……
在狂气的漩涡中痛苦挣扎着,想要改变那一切的灵魂,一瞬间猛然睁开双眼。
下意识地抚摸粗糙扎手的脸颊,冰凉的触感传来。
——满是汗水,以及——泪水。
又是这样吗……
可恶……
只要一踏上这片土地,被诅咒的身体就会有所回应吗?!
大家……都是在提醒我?
提醒我去尽快把这一切都了结掉……
是这样吗……
有些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抬眼望见瘦若枯丝的暗云紧紧贴在幽深的天幕上,那无边无际的深色夜空中竟看不到一颗发光闪烁的星辰,淡白清冷的月光兀自倾泻下来,将透着粗线条纹理的沙海照得一览无遗。
脑袋清晰地认识到,现在已是夜幕十分。
但是,我现在难道还活着吗……
在得到了那份肯定答案的同时。
那么……我这又是在哪儿……
从昏睡中苏醒的蓝发旅行者不禁有些警觉,茫然无措地观察着眼前的世界。
一只沙漠壁虎正在离他很近的地方,快速扭动着细长的身躯,那迅速隆起的小沙包,不一会儿便将其渺小的躯干完全掩藏在沙粒之下。
只露出两个黑点般的鼻孔在外面,静静蛰伏着,等待送上门的虫子。
在四周安静到使人局促的夜色中,刚刚每一粒沙子在壁虎身上翻滚的摩擦声都无比清晰。
更远的沙坡上,隐约晃动的斑驳影子,透过沙棘丛映在黄白相间的沙地上。
回过头,他终于发现影子的主人。
就在离自己不远的沙丘上。
无论是敌是友,总之现在要去看看。
这样想着,蓝发旅行者循着光源,蹑手蹑脚地摸上沙丘。
烧旺的柴堆腾起明亮的篝火,不时发出噼啪的脆响。
影子的主人此时正背对着自己在烤火。
“终于醒了吗?”
不带任何敌意的问询传来,只是烤火的男子并未回头,仍旧在火堆前摆弄着什么。
这家伙……到底是何方神圣……
但不慌不忙的腔调却让蓝发旅行者一时语塞,不知如何作答。
然而,头巾男却很快就转过头来,面带善意的微笑。
“太好了!差点就以为你没救了呢……不过……你的生命力也不容小觑嘛!”
歪着头说出令人安心的话语,看样子,眼前的年轻人不像是敌人的感觉。
上下打量了一番面前眉清目秀的头巾男。
宽大的白色长衫拖到脚跟,灰色的粗毛呢披风罩住整个肩膀。
当然,尤其显眼的自然是头顶的白色裹巾,精心修饰过的裹巾恰到好处地将年轻人所有头发都藏匿在其中。
这样看来,多半是尤因族了。
不然可不会穿这么标准的沙漠民族服装才是。
盯着站在伸手可及位置的头巾男的眼瞳,略显迟疑地开口。
“我说……是你救了我吗?”
“啊!其实……也谈不上救你吧!只是看你倒在沙丘上,然后就给你灌了点水而已……大概你不记得了,你尝到水的味道后,眼睛都在发光哦——”
嬉笑着做出瞪眼的表情,不过头巾男模仿的,可不像是眼睛在发光的口渴之人。
在蓝发旅行者看来,倒更像是得了眼疾疼痛难忍的病人变成了神经病。
“我的水袋可都是被你给咬破了呢……”
继续着夸张的模仿动作,没心没肺地数落他人的“恶行”,年轻的头巾男那宽大的长衫也随之在无风的空中频频舞动。
然而,似乎并未意识到自己的话给眼前的被救者造成了某种困扰。
“让你见笑了……哎……”
抽动着无比干涩的嘴角,蓝发旅行者道着谢。
“哈哈哈……哈哈……”
配合着头巾男滑稽的表情与手舞足蹈的动作,礼节性地笑着。
只是这样的笑声总给人一种流于表面的嫌疑。
“呀!你可不用在意……真的……不用在意!反正也用挺久了的,被你咬破当然嘛……也是正常啦!嘿嘿……”
如果想要我不用在意……
那么……就快点停止你那令人在意的动作啊……
喂……
对于继续着缺心眼般解释、从始至终都堆满和善笑意的头巾男,蓝发旅行者只能再次报以讪笑。
然而,却在心里忍不住地抱怨。
大智若愚,抑或是——放荡不羁的好事之徒。
啊……真是招架不住这个家伙呢……
不过……
却并不令人讨厌。
总之,从这种拙劣的安慰方式上来看,这家伙并不是坏人的样子。
若是有可能的话,蓝发旅行者甚至觉得,自己会跟他成为相处得颇为合拍的挚友。
当然,前提是没有推销过什么令人做恶梦的黑暗料理的情况下。
“要来点么?”
下一秒就从火堆里挑起一团烤得黑乎乎的东西,头巾男变戏法一般扬了扬眉毛,以一脸期待的神情问道。
只是这样的东西外表实在有些吓人。
“喏!吃的……”
朝蓝发男子使了个眼神,连眉毛也会逗趣说话一般,上下跳动了两三下。
这家伙……
难道是马戏团的小丑不成……
这样想着,继续盯视着头巾男如此表情的蓝发旅行者差点就被逗乐了。
然而,一阵不合时宜的“咕咕”交响曲陡然奏响。
即便只是有些微弱的声响而已,但在这样一个夜深人静,空无一人的茫茫沙海中,果然也是荡气回肠、清晰无比呢。
连头巾男也立刻怂怂肩膀,示意蓝发旅行者看向自己的腹部。
被饿扁多时的肚皮正毫无顾忌地发出此起彼伏的抗议声。
“为果腹之物折腰不算丢脸,不是吗?嘿嘿……”
盯视着蓝发旅行者晒出丢脸声音的腹部,头巾男不失时机地歪着脑袋,再次晃了晃手中的食物,微笑着帮他解围。
罢了罢了……
我吃就是了……
望着嘿嘿一笑的头巾男,蓝发旅行者不免表情尴尬地吐出一口气。
微微颔首后,这才毫不客气地坐到火堆旁。
接过头巾男手中的食物,一口咬下去。
虽然外表果然不忍直视,但猛烈撞击着味蕾的鲜嫩与柔滑,的确瞬间打消了蓝发旅行者对那团黑乎乎食物的抗拒。
“唔——说实话!真的非常——不错呢!竟能让我这样一个周游过……世界……唔……尝遍天下美食……的美食家……觉得美味——”
毫无保留地大嚼特嚼,并且不吝惜辞藻地给予赞赏。
在四周都被黑暗吞没,仅存的这一团火光中,蓝发旅行者脸上洋溢着幸福与满足感。
连此刻沙漠中因为落日而骤降的气温也被这样温暖的表情所融化。
“唔——乘你小睡的这会儿,抓了几只沙漠岩鼠,这就是那——”
“咦、咦?等等——什么!咳咳咳……老、老鼠肉?!”
惊愕地瞪大双眼,旅行者前一刻还温暖四溢的表情瞬间结冰,僵硬地转动眼珠,来回扫视着手中几乎啃食所剩无几的食物残渣与头巾男,希望能得到否定的回答。
“是哦是哦……货——真——价——实的!沙漠岩鼠,味道堪比牛排,对吧?啊!对了对了!我放了点孜然,看你的装束,不像是我们北部边境的人,可能会有些吃不惯吧!”
然而,并不能如愿。
年轻的头巾男乐呵呵地说着,仿佛根本没看到蓝发旅行者石化的表情般。
继而热情满满地又从火堆中挑出另一团烤熟的岩鼠肉,做出要递上来的姿势。
“再来一只呗……一只可不像是能够喂饱你的样子,放开肚皮吃……今天我吃点亏……少吃点好了!”
哦不……
你绝对不用吃亏……
真的……
而且……
我的肚皮可没你想象的那么……
“够了够了……已经足够了……我向来知足常乐……这是你辛苦抓来的……应该你吃——”
连忙摆手道谢,蓝发旅行者后悔自己先前那不留余地的夸赞。
陷入尴尬的处境,对于热情好客的头巾男,这样的答复似乎过于牵强。
但是,胃中因为心理作用不时传来的汹涌翻搅,还是让蓝发旅行者坚定着自己的信念。
强压着喉咙深处那种翻江倒海的感觉,继续解释着。
“我从来不认为占别人便宜是一件好事……真的……我够了……”
这种时候如果吐出来,大概是非常不礼貌的表现。
然而,旅行者现在的脸色一定很难看。
“可不要跟我客气啊……过了这村可再没这店了呢!这在北部之境可是上等美味!”
继续无视着蓝发旅行者快要跪地的表情,头巾男不遗余力地推销着。
“不……真的不客气!已经很饱了!再吃可就要吐了……”
虽然前面的话是违心的,但最后一句绝对是大实话。
不掺杂任何造假成分。
如果再吃一只,绝对会吐得满地都是,连熊熊燃烧的火堆都能被浇灭的那种程度。
“真的?”
“真的!”
大概终于注意到蓝发旅行者脸上略显苦涩的表情,并确实理解了这个表情下所掩藏着的盛情难却的托辞。
头巾男最终不再强行推销自己的老鼠肉。
“凉了可不好吃……那我就不客气了!”
喃喃说着理所当然的话。
头巾男将递在半空中的烤鼠肉收回到自己面前,张嘴咬了一大口。
“怎么会一个人徒步穿越这片沙漠的?”
适时地转移了话题,年轻人鼓着腮帮子边嚼边问。
与之前给人那种大大咧咧、没心没肺的感觉不同,问出这样的问题时,头巾男脸上倒是少了很多不正经的成分。
“这个……啊!有一些……一些非办不可的事情,本以为是可以抄近路的……哈哈哈——”
当然不能说被一个来路不明的女人给骗了,然后自投罗网地走到这样一片“死亡之地”的“笑话”了。
“可是,怎么什么补给都没带呢?这里可不是一两个小时就能穿越的地方啊!”
“唔……一开始……压根就没想到会是这么一大片的沙漠嘛!”
拇指抹了一把油滋滋的嘴角,其它四指抚住下巴那几撮仿佛杂草丛生般的碎胡渣上,蓝发旅行者陷入思虑。
头巾男的刨根问底自然让他不得不仔细回味之前所经历的一切。
谁也不会料到刚经过西部半岛的海湾地区,就立刻会步入荒无人迹的漫漫沙海,原本,他以为那只是一片沙滩罢了。
哎!自然都还是那个自称占卜师的女人给害的……
果然漂亮女人的话都不能信呢……
恨得牙痒痒的旅行者,想起在路过海边小镇费卢明时,那个在“神之休憩所”酒吧里极力推销自己的嘴角有三颗小痣的短发女子。
本以为她能给自己指一条更快捷的路线到达中央城邦的,谁想却差点因此丢了性命。
“你要去哪儿?”
瞬间转折的提问,很干脆地将旅行者飘远的思绪拉回火堆旁。
“中央城邦……大概……现在是叫这个名字吧!”
“中央邦……是吗……啊——那你一定要经过佩索都吧?”
擅自将陌生地名说出口,头巾男眼里突然闪过一丝莫名的光亮。
“嗯嗯——肯定得经过佩索都的!你看……要不要跟我同行?”
“和你一起走?”
面对着完全错误打开方式的邀请,蓝发旅行者条件反射地跟着反问了一句。
“嗯!瞧!反正我们是顺路的嘛!更何况……一个人在沙漠里也不怎么安全,我们结伴走还能相互照应照应!”
自顾自地说着,完全不理会一旁跟不上节奏的蓝发旅行者浮现的错愕表情。
“……”
这家伙……
莫不是脑袋什么地方比普通人少了一块肉吧……
这样想着,虽然有所迟疑,蓝发旅行者倒还是耐着性子,目不转睛地盯视着面露兴奋之色的头巾男的脸庞。
虽然的确看起来不像是坏人……
但无论怎么想都会觉得有点来路不明……
然而面对不露声色观察自己一举一动的蓝发旅行者,年轻人并不打算就此妥协。
“你看!我的骆驼上还有很多的水和干粮,应该够我们两三天的行程,你也不可能再自己去找补给吧?”
指着在不远处沙脊上休息的**驼,头巾男仿佛看穿心思一般继续说道:
“不是有一些非办不可的事吗?再倒在这样的沙漠里真的没问题吗?”
这家伙……
可真敢说……
然而……
——就算是现在,也依然想要不惜任何代价尽快去到中央城邦,那些被托付的和未完全理解的一切,必须搞清楚,弄明白,然后告慰死去的人们。
有非去不可的理由,哪怕曾经被什么人欺骗过,哪怕差点倒在无人知晓的地方默默死去。
因为有着即便是那样也不会放弃的的执念。
所以——
“啧……啊啊……好吧……就按你说的,一起到佩索都便是。”
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蓝发旅行者瞬间感到之前积郁在胸口的狂气有所减轻。
“太好了!有个伴的话……这旅程也就不那么孤单了,那么……我叫穆萨,你呢?”
再次缺心眼地转换了表情,头巾男将油滋滋的右手伸向蓝发旅行者。
“我……唔……水……水政!嗯……感谢你救了我!”
不得不握住头巾男的手,礼节性地再次道谢。
“呜哇!好奇怪的名字!不过……呵呵!也没什么啦!别在意、别在意……我说的——”
嘴上尽管说着让人不要在意的字眼,表情与动作却是如此惊讶。
穆萨将最后一口岩鼠肉吞入腹中,然后狠狠地伸了个懒腰。
“总之啊……幸好你遇到的是我噢——瞧!总不能看着同族躺在那里见死不救嘛!”
不经意地说出理所当然的话,却让水政心里猛然地咯噔了一下。
同族……吗?真是个令人讨厌的说法啊……
这么说来……
这家伙……是图门族吗……
还是说……
手下意识地抚向胸口,藏在大衣中的银翼信物传来冰凉的触感。
黑暗中,蓝发旅行者的表情竟有些落寞。
算了……都已经过去那么久了……也许早已不会还有人记起了吧……
这样想完,水政勉强挤出一丝干笑,算是回应了穆萨的好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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